周日那天, 節目組一行人出發去小馬先生的公司找他。

關心和副導演錄音師以及幾個助理同坐一輛車。去的路上一行人在車裏不可避免談到了小馬先生這個人。

小馬先生本名馬義軍，算是個小有成就的商人，據說學歷也不差。但從和節目組這些天打的交道來看, 此人不太好相處。

“說不太好都是客氣了，真挺難相處的。”

副導演邊抽煙邊抱怨。關心坐在狹小的面包車裏, 和蔓蔓兩個擠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饒有興致地聽人聊八卦。

“大周末的, 我們說上他家談, 他非不願意說讓上公司。還說業務忙早上沒空，非讓下午去。”

“他可能有心不想好好談, 估計這一趟夠嗆。”接茬的是個年輕的錄音師。

“一趟肯定不行，估計得去好幾趟，也不算壞事吧。”

這話的意思關心懂，難纏意味著矛盾大，矛盾大則沖突多, 節目拍出來也會更好看。關心本來不太看好這一集的內容，如今倒覺得成片未必不會爆。

她插了句嘴：“老馬先生找咱們, 也是知道他兒子不太好說話吧。”

副導演吐了口煙笑道：“這你就猜錯了, 這個案子不是老馬先生來找的咱們，是小馬先生主動聯系的我們。本來我們看了選題都覺得不太合適, 但章導和他談了之後又改了想法。”

這個信息關心頭一回聽說，還真是讓人大跌眼鏡。她和蔓蔓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一行人按約定的時間到了小馬先生的設計公司。

那是一棟三層小樓，坐落在一條頗具民國風情的路上。一路開進去能看到好幾家網紅裝修風格的店鋪。有穿著旗袍的美女在這裏街拍。

因是周日的關系, 公司裏人不多。樓下保安一早得到消息，將兩邊的玻璃門都給打開，做出一副歡迎他們上樓的架勢。

但自始至終，小馬先生都沒有露面。

“我們馬總在三樓的辦公室，麻煩幾位上樓去找他。”

這架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導演章含銳還沒說什麽，老馬先生先氣得罵了起來。他雖年紀大中氣卻很足，站在不大的公司大廳，沖著樓梯口就開始怒罵兒子，聲音直沖三樓，引起陣陣回聲。

原本攝影機都開著，這會兒攝像師也都猶豫了起來，一個個看向導演和副導演。和關心同車的副導演就和章合銳商量，要不要先關了攝像頭調解矛盾。後者卻很淡定地擺擺手，示意繼續拍攝。

吵架撕逼甚至動手，也不全是不能用的題材，後期只要剪輯得好一樣出彩。

於是誰都沒說話，單看老馬先生一個人發揮。

就這麽罵了大概有十來分鐘，關心一開始還能聽清楚罵的是什麽，漸漸的老馬先生的口音就變了，摻雜了大量的家鄉話，聽得關心十分費勁。

她正在努力琢磨對方說的到底是啥時，樓梯口就傳來男人的怒喝聲。小馬先生站在二樓的樓梯轉彎處，一臉怒意地瞪著自己的父親。

原本就尷尬的氣氛愈加火爆。

老馬先生脾氣上來了，甩開身邊的人二話不說就往樓梯上沖。關心和另一位節目組合作的事務所的律師分別站在他的兩邊，眼見老人家要沖上樓跟兒子幹仗，沒多想也跟了上去。

幾個人聚在地方不大的樓梯上開始推搡。

關心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參與這種類似打群架的戲碼。她一下子就後悔剛才沖上來的舉動。可來都來了，這會兒再撤顯然不現實。

再看另一位律師先生，也是一臉的尷尬。比起關心他的情況更慘，身上挨了好幾記亂拳，連眼鏡都被人撩到了地上。

關心一回頭發現一堆攝像師扛了機器站在離他們不到兩米的地方盡情拍攝，但沒一人出來勸架。

那一刻她有點後悔接這個工作。

回頭一定要盯著章合銳將她所有不美的混亂的畫面通通剪掉。

但很快又發生了令她更後悔的事情。混亂中也不知是誰不小心推了關心一把，害她重心不穩沒站住，差點就摔下樓去。

還是老馬先生老當益壯扶了她一把，律師先生也緊跟著過來幫忙，小馬先生則站在一邊，略顯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

“你這小畜生，連不相幹的人你也打。早知道你這麽沒人性，當初我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小馬先生的視線從關心身上收回，沖著自己父親呸了一口：“就你這種人也配有孩子，我媽當年就不該給你生孩子，讓你斷子絕孫才好。”

剛暫停的局面眼看又要被打破，關心終於有些惱了，沈聲喝了一句：“都給我住手。”

聲音不高氣場卻很強大，把眼鏡律師都給唬得哆嗦了一下。兩位馬先生也終於停止了爭吵，齊齊朝她望來。

結果下一秒關心又扮起了柔弱，扶著自己的纖腰抱怨：“我腰都閃了，我們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嗎？”

小馬先生眼神一黯，終於準備妥協。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樓下大廳就響起了警察的聲音。

“我們是轄區派出所的民警，有人報案說這裏發生鬥毆事件，所以過來看看。”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自動向兩邊讓出一條道來，導演章含銳親自迎上去接待。關心站在樓梯口，清楚地看見兩個穿民警制服的年輕警察朝這裏走來。為首的那一位正跟章導說著什麽，後面那一位拿了個筆記本，裝模作樣地像是在記錄。

關心一時看楞了。

她認識徐訓這麽久，還是頭一回見他穿警服。那一身制服當真是好看得不行，將他整個人襯托得英氣勃發俊朗無雙，絲毫沒有平日裏“調戲”自己的浪蕩氣，顯得穩重而克制。

她終於可以體會到所謂的制服誘/惑是種什麽感覺了。

像是註意到了她的目光，徐訓擡頭瞟了她一眼，目光清冷而正氣，讓人不自覺地就想乖乖站好等著聽他的教訓。

關心下意識挺了挺腰背，很快又意識到不對。

他不是刑警隊隊長嗎，怎麽跑到轄區派出所來當小片警了？

底下章含銳已經跟警察勾通完畢，為了更好的了解事實真相，警方要求小馬先生提供一間大的會客室，幾方坐下來詳談。

到這會兒關心才意識到，可能警察的到來也是節目組事先安排好的一環。

難怪選的都是長相出眾的，就徐訓這樣的出道當明星都綽綽有餘，拿來當警方的門臉上電視宣傳一波普法知識，真是再合適不過。

折騰了半天，幾方人終於坐下來好好地談了談。

但說是談，到最後還是差點打起來。幸虧有警方在現場，兩位馬先生的情緒都比較克制。

只是談到最後依舊沒有結果。

一方堅持要把房子賣給開發商，拿一套新房和幾十萬養老。另一方則咬定一千萬不松口，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節目錄制耗時耗力，最後一直錄到了晚上九點，才堪堪收工。

關心累得不行，整個人心力交瘁。這大半天對她來說意義非凡，和平日裏逛三天三夜街的感覺完全不同。

心累，是她此刻最大的感受。

要不是職業道德擺在那裏，她都想跟老馬先生說自己送他幾十萬得了。

“我怎麽覺得小馬先生像是故意的？”

蔓蔓在收拾東西的時候，關心坐在保姆車裏喝咖啡，順便跟下了班的徐訓閑聊。

這男人當真越看越帥，一身制服搞得他禁/欲感十足，也撩得關心芳心亂許。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只能盡力移開目光，將話題扯到別處。

“應該是故意的，不想讓他爸好過。他並不缺錢，一千萬對他來說得與不得差別不是特別大，但老馬先生沒了拆遷補償，以後的日子會過得不太如意。”

老馬先生年輕時大概早早離開了工作單位，後來自己也沒補交社保，如今每月的收入十分微薄。靠出租老房子裏的幾間破屋子掙點生活費，剩下的就是小馬先生給的一千塊錢。

房子拆與不拆，對他意義非凡。

“怎麽就這麽恨他爸，恨到這個地步。就因為父母感情不和離了婚？”

這話問了之後對方半天沒有回應，關心擡頭去看，就見徐訓倚在車門邊，目光不知望向何處。

前一秒還是制服精英，這會兒就成了憂郁美男。側面的輪廓被月光照得分明，生生透出了一股少年感。

關心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對方回過頭來回望著她，她才深吸一口氣將頭撇向一邊。

“你好端端的為什麽來派出所工作，你們局裏派你來撐門面？”

靠紀錄片走紅的素人不止一個，徐訓這樣的十成十能紅。

他聽了卻淡淡一笑：“不放心你一個人，臨時調過來看看。”

“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今天不就是，來晚了一步差點讓你被人推下樓。那一下搞不好會受傷。”

關心也是心有餘悸，那麽高的樓梯上摔下去，萬一毀容怎麽辦。

她打了個寒顫，突然看到小馬先生朝這裏走了過來，手裏還拎了點東西，像是來賠禮道歉。

他看到徐訓表情有一絲猶豫，後者卻貼心地往旁邊挪了挪，一手插兜一手拿著咖啡就著月光在車邊“散步”。

小馬先生上前一步：“不好意思關小姐，今天真不是故意的。你的傷好點了嗎？”

關心的腰已經不疼了，但想起他故意搞黃老馬先生的拆遷，又覺得這人挺可惡。

於是板起一張臉：“還行吧。”

話不多意思卻很明顯，小馬先生有些手足無措。他尷尬地抓抓頭，將手裏的禮品遞了過來：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以後會盡量克制。只是有時候我自己也……算了不說了，我讓人買了點保健品，鈣片維生素什麽的，您多吃點身體補補身體。”

“我不需要這些，你拿回去吧。”

關心話沒說完，喉間突然湧上來一股酸澀的味道，帶著咖啡的苦味和膩味，搞得她十分難受，當即捂著嘴幹嘔了兩聲。

聲音不大，但車外的兩個男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徐訓立馬走了過來，臉色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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